四·丽泊斯塔的栀子花（中）

星历1848年，共和元年，胡贝尔所发动的“丽泊斯塔大革命”，历时三年结束了丽泊斯塔王权近250年的专政统治，他登上了旧日的王座，宣布丽泊斯塔这一国家的未来，将由全体丽泊斯塔公民一同见证。

(资料图)

胡贝尔登上皇宫的顶端，街道上围满了丽泊斯塔的公民，他们一同批判着贵族阶级的压迫，细数着皇权的罪恶。

当胡贝尔高举起被撕去三颗六芒星的三色旗时，顿时人声鼎沸，报社的快门声此起彼伏。

很快，共和国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国家，各个城市像是被点燃了火药桶一般，他们自发着拿起武器，反抗盘踞的旧日王权。

越来越多城市的解放就如同绿茵的花海一点一点开满遍地的鲜花一般。

共和国的消息甚至传遍了整片大陆，轰动了众多国家。

他们提出改革，发起革命，只为了谋求文明的发展。

也只是短短四十年，丽泊斯塔共和国褪去了老死的外皮，而焕然一新的各个城市的鼎兴。

普鲁通看见了未来，却没能到达未来。

而在他的影响下，布洛斯塔德从不起眼的小镇，蜕变成了繁华的城市。

共和45年6月，夏风吹过莱特河畔，拂过布洛斯塔德的街道，远处的太阳缓缓升起，唤醒了这里的居民，他们幸福、勤劳；路上偶尔会有几辆汽车或摩托发出突突的声音路过；城市重要的高塔大钟与西部的斯特莱尔学院一齐发出了声响，学院内的孩子们被唤醒。

每早的第一声钟声响起，在孩子们用餐之后便是20分钟的活动时间，孩子们可以自由选择在学校内游览或是结伴前往校外的花园，只要在下一次钟声响起后回到校舍即可。

校园里的修女们正与孩子们一同玩耍，这本是往常的一天。突然的，校门外围满了人，他们议论纷纷。

“天呐，怎么会有小婴儿在这里。”

“学院距离城区这么遥远，一定不是随便丢弃在这里吧？”

“怎么办？要去找老师吗？”

“这种事情是不是交给修女们才好？”

一双纤细的手拨开了人群，孩子们纷纷给她让路。

“孩子们，快点准备去上课吧。”年轻的修女用温柔的声音说道。

她温柔地抱起躺在篮子里的小婴儿，身上裹着的襁褓尽管是勉强用碎布拼凑起来的，但好在是夏天。

“辛西娅小姐，您打算怎么办？”孩子们问道。

“……我也不知道呢？先去问问主教和校长吧？”辛西娅不断抚摸着婴儿。

“那…”辛西娅旁的女孩一直说个不停。

辛西娅打断了她：“好了！我亲爱的杰奎琳小姐！快快回去上课！”

杰奎琳鼓起嘴巴，轻轻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辛西娅抱着婴儿穿过校舍，突然而来的钟声惊醒了她，哭声在走廊里回荡。

年龄只有三十出头的辛西娅因为修女的身份始终没有恋爱生子，面对从天而降的小婴儿，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知道慌张的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尝试用手掌蒙住她的眼睛。幸运的是，不一会她便安静了下来。

辛西娅推开学院教会的大门，主教正与几名修女一起打扫着。

“主教先生！这是我在学校外发现的小婴儿，似乎刚出生没多久。”

主教放下自己手中的扫帚，用手帕擦擦手上的灰尘和汗，摊开双手温柔的接过辛西娅手中的婴儿，他找人拿来一个干净的枕头，解开身上的襁褓，用手托住婴儿的后背。

“先生，您打算怎么办。”辛西娅站在一旁问道。

“先去带她清洗，这孩子应该才刚满一个多月。”

辛西娅点点头，准备抱起婴儿动身离开。

“辛西娅，你先留下。”

辛西娅停住脚步，愣在原地，将孩子放下。

“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辛西娅疑惑道。

“我记得你说想要养育一个孩子对吧？但我想你知道的，你的身份不允许你拥有自己的骨肉。”主教又张开手帕擦擦手。

辛西娅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点头。

“我想既然这孩子是在校门外发现的，那就是被故意遗弃在这里的，我想，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把她收养下来吗？由你抚养长大。”主教冲辛西娅笑了笑。

“诶？您的意思是……让我抚养长大吗？”辛西娅迟疑了一下，又欣喜的再次确认自己所听到的内容。

主教点点头，笑了笑。

辛西娅激动的快要流出眼泪，不断朝着主教鞠躬。

“先生…先生！愿群星守护您！”

“啊对了，还有这些”主教裹起襁褓，递给辛西娅，“这些，稍微节俭一点，还可以做些别的什么，恭喜你，辛西娅修女。”

“嗯！”辛西娅接过东西，便向外跑去。

“注意仪态！”

辛西娅来到浴场，脱下头上的头巾，卷起长裙，示意接过孩子。

“让我来吧。”辛西娅笑的很开心。

她用水舀轻轻的把温水冲洗过孩子的身体，用细腻的新布沾湿净水轻轻擦拭身体，再用干布仔细的擦干。

另一名修女始终待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辛西娅微笑着温柔爱抚着手中的孩子，甚至她一丝哭闹也没有，似乎已经把辛西娅当成了母亲。

“您真的很像一名母亲一样呢安小姐！”

“呵呵，谢谢。”辛西娅一直在笑，她很幸福。

“她真可爱！”

辛西娅仔细的把孩子再次裹进襁褓当中，抱着她回到了教会。

“清洗干净了吗？”

“是的！”

“做一名合格的母亲是一件难事，因此未来的你要付出很多。”

“我明白的，先生。我会努力的！”辛西娅的话语很坚定。

“还有，我刚才询问了校长先生，他同意把她留在学校内，接受学校的教育。另外，他会为你提供一间单独的房间，所以我想，之后你也不用再身穿这件衣服了，去面对你的未来吧。星光会指引你的道路。”主教用手指轻轻触碰孩子的额头。

在郑重的感谢了主教之后，辛西娅抱着孩子来到了学院里的校舍——那是单独为教师们准备的房间。

辛西娅把孩子放在干净的床上，褪下身上的襁褓，用剪刀拆开线头，裁成几块布，而在两层布中，藏进了一片纸片。

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道：

「尊敬的斯特莱尔学院校长或是斯特莱尔教会，我们无力抚养这名女孩长大，希望能在您们的照顾下让她幸福，快乐的长大，她会是一名美丽的，聪明的，优秀的女孩。」

没有落款。

辛西娅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心中笃定一定要让她快乐的长大。

经过一整个下午，做成了几件简单的衣服，穿在了孩子身上，十分合适。

晚上，辛西娅怀抱着自己的女儿，感受着她轻柔的呼吸声，起起伏伏。

她始终不能入睡，便在心中不断默默念道：

「我的小天使，一定会快乐的长大的。」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她慢慢长大，长出了蓝灰色的头发；一年过去，她逐渐学会了走路，学会了跑步；春、夏、秋、冬，一年一年飞逝过去——她的确快乐的长大了，长成了可爱的、美丽的女孩子。

在女孩7岁生日的那年夏天，辛西娅手牵着女孩漫步在斯特莱尔学院教堂一侧的花园里——几年来都像这样。

盛夏的烈日散发出来的强烈光芒照射在大片大片洁白的栀子花上，好似在闪闪发光。

女孩白皙的衣服与皮肤，让她如同花仙子一般。

她轻嗅着花香，然后转过头看着辛西娅。

辛西娅微笑道：“生日快乐小天使。”

“嘻嘻！”女孩笑了起来，“辛西娅辛西娅，学院里的大家都有名字，可是大家都说「小天使」只是昵称，称不上是名字呢!”

辛西娅皱起眉头：“的确是呢…你喜欢这些花吗？”

“当然！在这里很开心！花很好看，有很好的味道！”

“这是栀子花，七年前的今天这里也盛开了栀子花，或许你是他们的一员呢？”

女孩歪了歪头。

“以后你就叫…珈登妮尔(Gardenia 栀子花)，喜欢吗？”辛西娅摘下一朵，插在了女孩的头发上。

“珈登妮尔…好诶！以后我就叫珈登妮尔了！”女孩扑到辛西娅的身上，抱住了她。

辛西娅轻轻笑道：“生日快乐，珈登妮尔。”

星历1899年，共和42年的6月10日那天，女孩有了只属于她的名字——「珈登妮尔·安」。

辛西娅从教会离开之后，选择在校园内当一名教师。斯特莱尔学院以医学而闻名，辛西娅则选择用几年来的零碎时间学习了如何当一名合格的护理医师，再将自己的所学传授给孩子们。

辛西娅对孩子们的喜爱，无论是谁都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

所有孩子都爱戴她，包括小珈登妮尔。

爱托伊尔家的三个孩子：夏尔、杰奎琳以及泰贝莎都是辛西娅的学生，他们继承了爱托伊尔家优良的品质，机智过人、优雅，无论哪个都是绅士与淑女。

自从小珈登妮尔被辛西娅收养之后，泰贝莎就像是大姐姐一样温柔的照顾着她，当小珈登妮尔稍稍长大，在她的脑海里，最重要的玩伴或说是哥哥姐姐，就是爱托伊尔家的三个孩子。

美好的故事不总是一尘不变的。

大陆上的各个国家飞速发展，而资源便成为了各国争夺的对象。

为了争夺一块地盘，为了自己国家的利益，纷争、冲突此起彼伏。

大国不断扩张着自己的军队，提升自己的军事力量，生怕其他国家超越自己。

也只是短短几年，科技飞速发展，越来越多的武器面世，也有越来越多的武器始终在等待着它亮相的那一刻。

小国家们为了利益，开始抱团取暖，依赖自己的同盟大国。

大陆上的国家集团越来越庞大，到了最后，形成了三足鼎立的态势。

主导者就是那三个强大的国家——丽泊斯塔共和国（The Republic of Libersta），艾利安王国（The Aerian Kingdom）和加布里埃尔王国（The Gabriel Kingdom）

在小珈登妮尔的生日过后的16个月内，国家内的气氛越来越沉重，平民们不知道未来将会发生什么，但每个人都觉得，未来不会是什么好事。

三个集团看似和平却背地里勾心斗角——人类为了自己的利益将会不择手段。

星历1900年9月，艾利安王国集团下的布鲁维仕王国（The Bluewish Kingdom）的外交大公夫妇出访了丽泊斯塔。

刚刚结束一场战争的布鲁维仕迫不及待的向各个国家示好。同时，它所代表的也是整个艾利安集团。

会谈结束，大公夫妇面带笑容的走出会场，乘坐上豪华的轿车，街道两旁站满了人，他们挥动着双手，此时的一切还是如此平常。

人群中，一名身穿大衣，头戴贝雷帽的人，一手揣在衣服里，另一只手压住帽檐，不断朝道路的方向挤。

当他终于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当轿车经过时，他突然抽出藏在衣服内的一把微型手枪。

四声枪响，四发子弹击碎车窗玻璃，刹那间，车内两人的血液喷溅出来，几乎盖住了整块玻璃。

附近的人们被吓得四散逃离，只留下枪手还在原地，四周的护卫涌上来，摁倒了枪手。

那天过后，国家间的气氛越来越沉重，每天的报纸上，不管是哪个报社都会有各路政客对未来的猜测。

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月，从枪手被控制起来之后，丽泊斯塔一丝消息都没有向大陆透露。

事件的一切责任则推到了丽泊斯塔身上。

那身枪响击发的火药，不仅让子弹从膛中射出，也点燃了火药桶的导火索。

国家开始动员军队，整备武器，军工厂一刻不停得生产着。

十月，太阳刚刚落下山头，整个丽泊斯塔警报声四起，天上发出螺旋桨与引擎的噪声，大量传单飞落，散布在每一处角落，被孩子们，被大人们捡起。

八岁的小珈登妮尔害怕的坐在窗边，怀中抱着一只布娃娃——这是辛西娅给她做的八岁礼物。

窗外，校舍中的孩子们无知的奔涌出来，捡起地上的传单，随后又被大人们赶回。

小珈登妮尔十分害怕，警报的蜂鸣声不断，她在等待着辛西娅回来。

门外的脚步越来越近，房门被打开，辛西娅放下东西冲进房间，扑向蜷缩在窗边的小珈登妮尔，一把把她抱在怀里。

“不怕，不怕。我在这里，没事的。”辛西娅拍打着小珈登妮尔的后背，安抚着她的情绪。

她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辛西娅…不要走，外面发生什么了……”

“没事的，我不会走的。”辛西娅用手捧住她的脸，擦了擦眼泪。

小珈登妮尔又回过头，看向窗外，到处都是传单。

秋风猛的吹过，发出魔鬼般的声响，一下子将传单拍在了窗上。

上面是用丽泊斯塔语书写的恐吓话语，而插画上，正是首都皇宫上赫然插着艾利安的国旗。

小珈登妮尔被吓坏了，一下子哭了出来。

在辛西娅的安抚下，她很快便在怀中睡着了。

一星期后，1900年10月24日，艾利安王国不出所料的宣布向丽泊斯塔及其同盟国宣战。

26日，丽泊斯塔宣战。

31日，加布里埃尔王国向两国宣战。

同天，三个集团大国全部宣战。

战争，爆发了。

只是短短几天，布洛斯塔德的街道上遍布了身穿蓝色军服的军人，巨大的卡车一辆接一辆的驶过布洛斯塔德街道。

起初，被送走的还只是那些青壮年们，他们身上背满了重重的行囊，身前的父母亲为他们塞上照片、食物……

那天的报纸，每个人都买了一份，不识字的报童坐在街边，笑着数起包里赚到的钱，当他抬头之后，却在思考着发生了什么。

报纸的头版写道，战争的第一枪在面向敌国方向的边境城市打响了，数以万计的艾利安部队踏进了丽泊斯塔的国土。

布洛斯塔德到处人心惶惶。

两天后，报纸的头版写道，比西（Baiser）已经沦陷，丽泊斯塔军被迫撤退到了背后的弗兰宁（Flaner），大约5000名士兵伤亡。

布洛斯塔德的父母们无不担心那五千人中是否有自己的孩子。

起初的战火似乎还并没有严重到何等地步。

又过了几个星期，前来邮递信件的邮递员带着大包大包的书信来到了布洛斯塔德，那时所有人都以为是来自前线的家书，每个人都在家中等待着分发到家。

信很快被分发到了每家每户，但信是由国防军寄来的。

战争的局势不断升级，未来的战事将逐步扩大，需要更多的人力投入战场，因此，就连中年人也要踏上战场。

又是几天过后，那天的斯特莱尔学院并没有照常上课，孩子们被赶回了校舍，一辆接着一辆的军车驶入了校园。

门外的校长慌张的接见着从首都赶来的军官。

“上校，请问您来贵校是？”

“前线快要崩溃，上级决定征招斯特莱尔学院的学生与有能力的教师进入战场，作为编队。”上校严肃的说道，“还有，这里将要作为和平区的军医医院。”

“您在说什么？”

上校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上级在开玩笑吗？他们都还只是学生而已？！”

“国家危难面前政府的命令就是一切。这是最后通牒，先生，我们并不想为难你。”

校长没有说话，随后把学生全部召集起来。

男教师被分发至战场，女教师与修女们留在了学校；成年的男孩们也穿上了军装，而那些学习医学的学生们则被要求组成几个医疗队，送上前线，次日凌晨，他们就会被送往首都，接受简单的训练，再分去各个地区。

那天夜里，所有孩子的父母都来到了校园，围拥在一起哭泣。

爱托伊尔家的三个孩子只是在一旁默默的看着。

在学校的一处角落里，辛西娅正焦急的询问者校长。

“真的不可以把小珈登妮尔留下来吗？她真的不会妨碍什么，她只是一个8岁的孩子而已。”

“我很抱歉……辛西娅，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校长很无奈。

突然，一只稚嫩的小手拉住了辛西娅。

“辛西娅…我…不能留在这里和你在一起对吗？”小珈登妮尔问道。

辛西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也已经无法隐瞒。

“没错，我的小天使。”辛西娅抱住小珈登妮尔的脑袋，轻轻抚摸道。

女孩思考了一会，从辛西娅的怀里挣脱出来：“嗯……没关系哦！我可以跟着哥哥姐姐们的。”

三个大孩子站在一旁微笑着。

辛西娅抬起头看向站在一旁的三个孩子，眼角泛出了泪水：“……夏尔、杰奎琳、泰贝莎，你们的父亲先生呢？”

唯一的长子夏尔开口回答道：“我们的父亲是军人，战争爆发前就离开了。”

辛西娅沉默了。

“放心吧辛西娅老师，我和哥哥姐姐们照顾好小珈登妮尔的！”泰贝莎还是像以前那样热情，“我想我们作为前线的医疗队，但大概不会进入战场。”

辛西娅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校长也转身看着天上的月亮。

“那就拜托你们了……一定一定要保重好自己，把你们四个人，一个不剩的全部平安带回来。”

“一定会的！谢谢您的信任！”

夜里，小珈登妮尔紧紧得抱住辛西娅睡的很沉，而她却整宿都无法入睡。

半夜，辛西娅悄悄从床上起身，坐到桌旁，裁剪着小珈登妮尔的军装，做成了比她现如今的身高还大些的军装，因为她还会长大，这场关乎整个大陆的战争谁也不知道会何时结束。

她在衣服的夹层中藏了一块布，上面用丝线绣着关于自己的信息，关于小珈登妮尔回家的路。

时间不会因为一个人、一件事而变得缓慢，黎明升起，他们也该出发了。

“很帅气呢我的小天使。”辛西娅打理着女孩的着装，又不断上下打量着，“长高了呢，都长这么大了……”

“诶嘿嘿！到时候我会长得更高！高到要穿大人们的衣服！”小珈登妮尔踮起脚把手伸到天上，比划着。

辛西娅又抱了抱小珈登妮尔，泪水滴落到了女孩的肩膀上，蓝色的布料顿时变深了一块。

小珈登妮尔也抱了抱辛西娅：“没事的哦，妈妈。我会平安回来的，无论在哪里我都会回来的，再说还有哥哥姐姐们……”

女孩跑开拿起床边的小熊：“我还有这个哦！”

辛西娅牵着小珈登妮尔的手，带着行囊来到了校门口，三个孩子已经等在这里。

“老师，我们准备出发了，您照顾好自己，放心，我们会平安回来的。”

“我相信你们。”

远处跑来了一个摄影师。

“打扰了！请让我为你们拍照可以吗？”

“让她们两人先单独拍吧。”夏尔说道。

“好的”

「咔嚓！」

辛西娅抱住小珈登妮尔，小珈登妮尔的怀中抱着她心爱的小熊。

“谢谢！照片冲洗好后会给到您，女士！”

辛西娅点了点头：“谢谢。”

“……请问，这孩子也要上战场吗？”摄影师追问道。

“是的。”

“……愿星神守护您。照片也会寄送到部队前线的。”摄影师轻轻鞠躬，然后嘟囔了一句：“军方真是疯了……”

辛西娅的泪水在黎明曙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小珈登妮尔看着辛西娅，看了许久。

女孩踮起脚尖，伸出手努力够到辛西娅的头顶，轻轻拍了拍：“我就在这里哦……只要妈妈还记得我……我就一直在这里哦……”

辛西娅的情绪几近崩溃，她努力压制住自己，一直到目送四个孩子乘上卡车，消失在视野里，她终于放声哭了出来。

辛西娅飞奔回房间，她亲手送走了自己抚养长大的孩子，这么多年以来，辛西娅始终告诉小珈登妮尔的是，自己并不是她的亲生母亲，而自己只是她的养母而已。

她教导着小珈登妮尔要说实话，但她无法保证自己、或是小珈登妮尔能否在未来平安的回来。她倚在窗边，耳边萦绕着小珈登妮尔稚嫩的声音，呼喊着：“妈妈……妈妈……”——这是小珈登妮尔第一次这么称呼她。

卡车上，坚强的小珈登妮尔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哭了起来，她始终倚靠在泰贝莎的身上，未来的几年，她也只能倚靠在三个哥哥姐姐的身上。

许久过后，她睡着了。

卡车一刻不停的在路上颠簸，经过一个又一个村镇，越往首都靠近，村子里剩下的男性就越来越稀少。

等到小珈登妮尔醒来，一场未知的梦过后，她不在哭闹。

“我要狠狠的杀光那些敌人！就连头颅也要摘下来！”青年们围在一起互相吹嘘，他们很兴奋。

“小子，如果你们经历过大革命的话，我想你们就不会这么想了。”车里唯一一个中年人开口说道，然后卷起烟，擦起一根火柴。

青年们安静了下来。

“老夫当年也是跟着胡贝尔先生搞大革命的！听着是多么壮烈是吧！”中年人吞云吐雾。

“要知道那次革命可是流了多少人的血……那场面，想起来都睡不着觉！”

“先生，告诉我们吧！”青年们的耳朵都快要竖起来了。

泰贝莎捂住小珈登妮尔的耳朵：“我说，这里还有小孩子，就请先收敛一些吧？”

卡车里安静了下来，随后，他们都睡着了。

车队颠颠簸簸了一天一夜，次日上午，他们就进入了首都。

下车以后，所有人都环视着这座大城市。

他们跟随军官来到军校，他们在这里学习了怎么用枪，了解了战场上所有的装备，学习使用刺刀，投弹，随后开始分配部队。

“夏尔·爱托伊尔！第一医疗队！杰奎琳·爱托伊尔！第一医疗队！泰贝莎·爱托伊尔！第一医疗队！珈登妮尔·安！第一医疗队！”

当在人群中娇小的珈登妮尔踏出队伍的那一刻，站在人群前的军官愣住了，随后又继续点名。

下午，在一顿还算丰盛的午餐过后，他们又坐上车，分道扬镳。

而作为主力部队的第一医疗队，被送到了主要战场。

太阳即将落山，前线硝烟四起，广袤的平原上到处都是弹坑，还有些许残垣断壁，一条条战壕交错纵横。

深秋的凉风吹的人打起寒颤，被授予队长称号的夏尔根据指示沿着战壕进入指挥部。战壕有的宽有的窄，最宽的可以躺下几个人，而最窄的，只能让人侧过身子通过。

夏尔掀开指挥部的门帘，昏暗的灯光只能照亮中央的地图，指挥部内有三个人，似乎都是高官。

“长官您好！我们是丽泊斯塔共和国军第一医疗队，我是队长夏尔·爱托伊尔，前来报道！接下来，听从您的指挥！”夏尔抬起手朝着军官敬礼。

“啊啊……比预料的来得早。你们好，新人。我是第三陆军师的指挥官，自我介绍就不必了，接下来我将为你们解释现在的局面。”

所有人围了过去，只有小珈登妮尔留在了原地。

指挥官注意到了她，问道：“这个孩子也是医疗队的成员，为什么不是去收容所。”

“长官，她自愿跟随我们一同，她坚决不愿意被送去收容所，其次我们是从斯特莱尔学院来的，学校被征用也无法收容。”夏尔解释道。

“我明白了……”指挥官有些惊讶，然后回过头继续讲解，“根据我们所知的情报，明天早上六点钟左右，敌军将发动新的攻势，在此前的几次，守在这里的四个陆军师已经失去了大约4万的同伴，接下来所有人的命运都交给了你们10个人的手里。”

所有人的嘴里都发出了惊叹。

“你们是第一医疗队，根据高层指挥部的指示，你们不会作为先锋，你们的指责就是努力救援能从战场上抬下来的一切人员，尽你们所能。”指挥官严肃的盯着医疗队成员的眼睛，一种及其强烈的使命感落在了夏尔的头上。

夏尔愣了一会。

“……明白！”

指挥官把战壕的地图交给了夏尔，前线医疗营帐已经搭建在了相对安全的地方。

他们进入了那片区域，要比所有地方都要宽阔，一些士兵躺在病床上，发出痛苦的呻吟，身上的衣服染成了紫红色。

医疗队的成员清点了这里的物资：吗啡、绷带、钢锯、手术刀、镊子等手术装备一应俱全。

夜幕降临，他们靠坐在墙上，但久久无法入睡。

“哥哥，你不害怕吗？”三个孩子中最小的泰贝莎轻声问道。

“嗯…当然害怕，不过迟早要来的，作为兄长，我肯定要比你们更加勇敢才行。”夏尔张开手臂，把自己的家人靠在了一起，小珈登妮尔则靠在了夏尔的怀里，“我们现在是一家四口，还有这么个小妹妹要照顾。”

四个人在战壕的墙壁边上，用地上的石灰玩起了游戏，时光过的是如此缓慢。

时光过的是如此迅速，猛烈的哨声传遍了整条前线，天空中传来巨大的声响，似乎是什么划过了空气。

随后，远处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似乎就要到跟前。

一段时间过后，似乎安静了下来。

“炮击停止！检查人员伤亡情况！”一阵耳鸣后，又开始嘈杂起来。

“我们将在15分钟之后率先发动攻势！我们不再会等待！不再吞声！为了丽泊斯塔！”

医疗队的成员们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开始深呼吸起来。

“要开始工作了，我们。”

夏尔死死的盯着手中的怀表，等待着十五分钟的倒计时结束。

所有人都端起了步枪，深呼吸着。

有人已经登上高处，随时准备冲出。

「嘘——嘘————」

刺耳的哨声从指挥部一个传一个，很快蔓延了整个前线。

「轰！」

战壕后的大炮一个一个射出炮弹，穿过乌云。

“为了丽泊斯塔！”战士们一齐涌出，向前奔去，敌人的炮弹一颗一颗落在战场上，泥土和血液混杂在一起在空中飞溅，被猛烈冲击折断的四肢在空中旋转着。

到处都是惨叫声。

先锋冲了出去，横穿在战场上，尸体中，残肢中，袖子上的红色十字十分亮眼，冲到还有呼吸的士兵跟前，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他们拖回战线后方。

第一批伤员被搬了下来，还没等医疗队的他们询问，先锋们就又冲了出去。

“别愣着了！现在是我们的战场了！”

所有人都着急忙慌的安置着伤员，这种程度是他们前所未见的。

他们很多都已缺少了四肢，脸上已经麻木，没有表情，有的甚至已经对半分开，就连内脏都流了出来，沾满肮脏的泥土，也被先锋送了下来。

成员们措手不及，但又有源源不断的伤员被送下来。

战士们已经冲到了战场的中央，寻找到最好的位置。

医疗队们把只是受了枪击的还不算严重的伤员扔在一边，只是做简单的消毒和包扎。

本来还算白净的床铺上沾满了血液，甚至已经饱满。

下一个。

下一个。

下一个。

还没有经验的他们尽管笨拙，但依然有序。

小珈登妮尔站在一边，不知该做什么。

默默拿起一瓶酒精，用记忆中辛西娅教导她的方法，温柔的为一旁轻伤的伤员消毒，就像天使一样。

炮弹还在源源不断的轰炸着，泥土不断飞入营地。

就这样一直一直，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到枪炮声缓和下来，直到停歇，直到营地的一旁已经放满了尸体。

战场上，一名士兵飞奔着回到战线。

随后，丽泊斯塔的国旗升起，所有人都在欢呼。

“我们赢了！我们把他们打退了！”

这是战争爆发之后丽泊斯塔的第一场胜利，但战争远远没有结束。

敌人只会越战越勇。

医疗队的战争也还没有结束，先锋们还在清扫着战场。

沉积了一整天的乌云终于落下的暴雨，被炮弹炸的翻起的泥土被雨水浸透，一个个巨大的弹坑积满了雨水。

晚上，战场几乎被收拾干净，战士们给牺牲者们立上用弹药箱上的木板条做成的墓碑，把仅有的烈酒倒在了土壤上。

敌军的伤员也被包扎，成了战俘。

医疗队的物资眼看就要见底，好在等来了运输的车队，把重伤的奄奄一息的伤员送回了和平地带。

战争还在持续，就这么一场接着一场的战争，一直持续了两年，孩子们早就成长，早已习惯了那些血腥的场面和气味，而珈登妮尔身上的衣服，也逐渐变得合身起来。

胜利在一点一点靠近，一次次打退敌人的进攻直到把他们赶出丽泊斯塔。

战争开始的第二年，丽泊斯塔与加布里埃尔签署了联合条约，一齐瓜分艾利安王国的国土。

十岁的珈登妮尔已经有了可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的能力。

那天的战事前所未有的猛烈，大量大量的士兵聚集在一条战线上，因为这里是艾利安王国的腹地。

“珈登妮尔！我们需要干净的水！你可以去帮忙找找水源吗？！”同伴的嗓子已经破了，但还要盖过猛烈的枪炮声。

珈登妮尔没有回答，只是拿起地上的桶跑了出去。

她登上一座小丘，回头看到远处火光四起枪声爆炸声不断的城市，看着随战事发展出现的各种战争机器，听着他们的轰鸣声。

空中友军的飞机不断盘旋，穿梭在巨大的防空气球之间。

很快，珈登妮尔看到了几间空了的房子，房子外的栅栏里还有几头牛。

她飞奔过去，转动水井的把手，好在有水，还算干净。

她打好满满一桶水，吃力的挪动自己的脚步。

缓缓登上那座小丘，抬头却看到远处的气球一个一个被点燃，开始坠落。

登上小丘，已经累的快要瘫软下去，嘴里却不断呢喃着为自己加油打气。

「轰——」

天空中巨大飞机的轰鸣掠过，掉下密密麻麻的炮弹。

「轰！崩！」

敌军的飞机冲破了防线，轰炸了前线的战壕，就算很远的地方也能隐约听到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随后，一群骑着战马的骑兵冲了出去。

珈登妮尔脸上的汗珠不断往下滴落，她着急的想要回到营地，两腿之间的巨大沉重水桶让她险些摔跤。

或许那样的画面她始终都不会忘记。

她痴傻般的站在营地的位置，周围都是伤员的尸体，有些人本只是被击中了腿骨，现在却直接少了下半身，在地上拖着身后的内脏痛苦的爬行。

珈登妮尔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呆呆地看着那个巨大的弹坑，眼睛不断转动，但又像停止了思考一般，她丢下水桶扑了上去，用稚嫩的双手翻找着漆黑的泥土，等到再把手拿出来时，却染成了深红。

她又爬了出来，开始在战壕间奔走。

“哥哥……！姐姐……！不要丢下我！你们……你们在哪里！哥哥！”

珈登妮尔快要崩溃，手臂上的红十字袖章被靠在战壕墙旁的伤员们死死盯着，但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人。

她回到了那个地方，只找到几段碎掉的肉块。

又是一群戴着红十字袖章的人，他们站在那个地方，打扫着这里的惨状，安顿这里的伤员。

“哥哥呢……姐姐们呢……我不喜欢捉迷藏，我不喜欢一个人，不要丢下我……”珈登妮尔还在呢喃着。

一旁的女人注意到了她：“孩子，你是第一医疗队的吗？”

珈登妮尔点了点头，说道：“可以帮我去找我的哥哥姐姐们吗？”

一旁的男人刚想开口，却被女人拉住：“好，但现在我们先回安全的地方好吗？那里说不定可以找到他们。”

珈登妮尔点了点头。

“三十分钟，就等一下好吗？”

珈登妮尔点了点头。

别人不再多说什么。

不久后，前来接应支援的车到了，他们把珈登妮尔送上了车子。

“我们是第三十五医疗队，这里汇报情况，请带回。”

“第一医疗队除了那个小女孩之外已经全部牺牲了，那场轰炸我们损失了很多，除非现在往后撤，要么就补充更多力量进来。”

珈登妮尔还太小了，这些深奥的语言对她来说太陌生了。

珈登妮尔呆呆的坐在卡车里，呆望着远处的战火一点一点逼近前线，脑海中，从她踏上战场的那一刻开始的所有场景一点一点浮现出来，她看到了自己的“哥哥姐姐”把她抱在怀里，靠在战壕的墙壁上；她看见与他们一起坐上卡车，听着故事；看见辛西娅为她整理好自己的衣服。

那时，她的心就如同被暴雨蹂躏后的花一般破碎了。

时年星历1903年4月14日，共和56年，珈登妮尔年仅十岁。

标签：